帛書《要》篇曰:孔子繇(籀)《易》(1),至於〈損〉、〈益〉一卦,未尚(嘗)不廢書而嘆,戒門弟子曰:「二厽(三)子!夫〈損〉、〈益〉之道,不可不審察也,吉凶之【門】也。〈益〉之為卦也,春以授夏之時也,萬物之所出也,長日之所至也,產之室也(2),故曰益。〈授〉(損)者(3),秋以授冬之時也,萬勿(物)之所老衰也,長【夕】之所至也,故曰【損】。產道窮焉(4),而產道【產】焉(5)。〈益〉之始也吉,亓(其)冬(終)也凶;〈損〉之始凶,亓冬也吉。〈損〉、〈益〉之道,足以觀天地之變而君者之事已(6)。是以察于〈損〉、〈益〉之變者,不可動以憂憙(喜)。故明君不時不宿,不日不月,不卜不筮,而知吉與凶。順于天地之心,此胃(謂)《易》道。

註:馬王堆帛書原文多處缺失或模糊,存在多種解讀,【】中為推測內容

譯文

孔子研讀《周易》,至於〈損〉、〈益〉一卦,沒有不放下書而感嘆的,告誡門下弟子說:「諸弟子,〈損〉、〈益〉之道,不能不反覆審察,它是吉凶的關鍵。〈益〉這個卦,正值春天授予夏天時令,萬物皆在盛出,白晝時間愈來愈長,生氣最為實滿的時候,故稱為益。至於〈損〉卦,正值秋天授予冬天時令,萬物皆在衰老,黑夜時間愈來愈長的時候,故稱為損。生道窮盡之時,生道就會重生。〈益〉卦開始時吉,終結時凶;〈損〉卦開始時凶,終結時吉。〈損〉、〈益〉之道,足以觀察天地的變化與君王的事業。所以通過觀察〈損〉、〈益〉的變化,就不會動輒見損而憂,見益而喜。故此,明君不用序四時之位,不用推步日月五星,不用問卜占筮,就能預知吉凶。順從天地的陰陽本性,就是《易》道。」

註釋

(1)繇:通「籀」,研讀。《說文》:「籀,讀書也。」

(2)產之室:產,生。室,實滿。《說文》:「室,實也。」

(3)授者:授,當為「損」之訛字。

(4)故曰【損】產道窮焉:此句之釋文讀法,學者分歧較大。衍文派以為「故曰」後脫一「損」字,「產道」起屬下讀。訛文派則以為「產道」當屬上讀,惟「產」字當為「損」字之誤。

(5)產道【產】焉:「產道」後一字,殘缺嚴重,丁四新教授據其殘存左上角撇劃而隸作「產」。

(6)而君者之事已:而,與,此作並列連詞用。已,句尾語氣助詞,表示確定語氣。

從卦名言,〈損〉與〈益〉分明是二卦,但文中卻稱「〈損〉、〈益〉一卦」。部分論者,不明《易》理,誤判「一」為「二」或「之」字之訛,非是。案:古人讀《易》,蓋以卦象為本,故孔穎達曰:「六十四卦,二二相耦,非覆即變。」〈損〉、〈益〉互為覆卦,兩者一體兩面,僅表一個卦象。

此外,〈益〉卦體巽上震下,《說卦傳》曰:「萬物出乎震,震東方也。齊乎巽,巽東南也。齊也者,言萬物之絜齊也。」震卦在東方為春,巽卦在東南為春夏之間,故孔子言「〈益〉之為卦也,春以授夏之時也,萬物之所出也」。又〈損〉卦體艮上兌下,《說卦傳》曰:「兌,正秋也,萬物之所說也。」「艮,東北之卦也,萬物之所成終而所成始也。」兌為秋,艮為冬,故孔子言「〈損〉者,秋以授冬之時也,萬物之所老衰也」。

就節氣言,二月春分時,晝夜時間相等,此後白晝時間將一天比一天長,直至五月夏至,則為白晝最長、黑夜最短之時,故孔子論〈益〉卦謂「長日之所至」。同理,八月秋分時,晝夜時間相若,此後黑夜時間一天比一天長,直至十一月冬至,則為黑夜最長、白晝最短之時,故孔子論〈損〉卦謂「長夕之所至」。

一年四季,春去秋來,白晝由長而短,復由短而長,循環不息。猶如〈損〉、〈益〉之理,不論初吉終凶,還是初凶終吉,都不過是萬物自然變化中的一個相對過程而已。孔子觀乎卦體、卦位、卦氣諸《易》象,體悟〈損〉、〈益〉中天人合一之卦理,終於明白天地陰陽之變化規律,即為《易》道。《繫辭傳》曰:「《易》者,象也。」信然。今人讀《易》,如只求文辭,不知《易》象,終究有所隔閡。

謝向榮教授(香港能仁專上學院文學院院長)